從前覺得漫長的一個星期,頓時變得像火箭,轉眼飛逝,一切也好似理所當然的,該結束了。
阿嬤不舒服也不是突如其來的事,這幾年來,阿嬤也出入醫院好幾次了。
每次我都很害怕,可是我一直催眠自己,不要擔心不要怕,因為阿嬤一定會沒事的,阿嬤一定會健康甲百歲(福建话)。
幾年前的第一次入院,檢查結果是肺癌。所幸後來阿嬤配合治療也戒了煙,康復了,當然因爲年紀關係,身體也不如從前般健壯,偶爾多走幾步就易喘。
是的,阿嬤年輕時有抽烟的習慣,我還記得有一次在校巴的時候,朋友望出窗外看見我阿嬤在抽烟,跟我説我阿嬤好酷。
我記得我的第一口煙,也是人生中唯一一口煙,是在我二年級的時候,阿嬤給我嘗試吸的。二年級的我是個好奇好問的淘氣小朋友,用疑惑的眼光一直盯著阿嬤吸烟,坐在阿嬤身邊觀察很久還是看不懂抽烟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就用著當時還很破爛的福建話,問阿嬤到底煙是怎麽抽的。
阿嬤笑一笑,我看得出來她對於我的問題還有我的好奇程度覺得無奈,於是就叫我自己試試看。我竟然還很天真很稚氣地問“真的可以嗎?”,因爲當時我看懂了阿嬤跟媽媽的婆媳關係,深怕被媽媽發現了我會被駡得很慘。
阿嬤悠閑地將目光掃過四周,然後告訴我沒事的,要試就試吧,我就竟然毫不猶豫把點着的香烟拿起吸了一口,可想而知接下來我就被嗆着狂咳嗽,然後阿嬤拿過煙就在一旁不停笑著。
我小時候的記憶開始,我的阿嬤就是一位酷阿嬤,抽烟喝酒,難不倒她。
話説,我的第一口啤酒,也是阿嬤給我嘗試的,當時我的反應很誇張,喝了就給“很難喝”的表情還一直嚷著說這麽苦這麽難喝的酒爲什麽你們還要喝,當然阿嬤還是酷酷的笑著不發一語。
我的第一次離家出走,其實不是離家出走,就是第一次離家是在小學低年級大放假的時候,阿嬤帶我回鄉度假,從那時開始我就愛上了鄉村生活。而且那時差不多接近一個月沒回家也沒跟家人聯絡,就算間中阿嬤有上去我的家,她問我要不要回家的時候我都一直說不要然後阿嬤就也沒帶我回家,直到媽媽撥電給姑姑然後叫我聽電話的時候,媽媽在電話裏頭嚴厲地問我爲什麽不要回家,我一直沒有回答,衹是在電話的這一頭默默地哭,因爲我對媽媽感到抱歉,我聼得出她的擔心,可是以前媽媽對我而言很凶,所以我不想回家。
有阿嬤帶大的孩子是幸福中的幸福,或許這對我二姐而言,曾經,并不是事實。
阿嬤最疼我家大姐,因爲她是阿嬤在馬來西亞的第一個内孫,何出此言是因爲真正的第一内孫其實是在臺灣的堂姐,但因爲很早以前叔叔就跟臺灣籍嬸嬸離婚,所以堂姐在我還是個嬰孩的時候就隨我無緣的嬸嬸回臺灣生活。
阿嬤爲什麽不疼愛二姐,是因爲二姐是我媽在私人醫院生的,當時的婆媳關係再加上我姑姑們的三言兩語變得更複雜了,因爲看不開“錢”,私人醫院的定義對他們而言是“亂花錢”,所以對我媽不滿,城門失火殃及魚池的二姐就很無辜地變成不被疼愛的第二内孫。
姑姑們不在乎,我媽在政府醫院生我大姐的時候,因爲醫生及護士的烏龍,我媽在農曆新年期間獨自忍受多少疼痛,在沒有麻醉藥的情況下挨了多少刀與針綫的痛。
我們五個兄弟姐妹并不完全是阿嬤帶大的。
衹是以前母親毅然決然決定離開那家鄉的是非之地,爲我原先沒擔當的父親洗腦一番后,兩人下定決心來到城市白手興家,而家裏卻生意頻頻失敗,窮困接近潦倒,父母仍不言棄,真實的早出晚歸爲生活打拼。
阿嬤就是在父母無法照顧我們的時候,擔當了我們的監護人。
後來水果生意有起色了,每個星期固定的幾天父母都會到早市及夜市接力賽地擺攤,所以每個星期我都會見到阿嬤,一見就是幾天。
想回去就覺得好氣又好笑,因爲阿嬤不疼愛二姐,所以小時候二姐很可憐,有什麽錯誤阿嬤都會向爸爸打二姐的小報告,所以造成二姐小時候的不快樂,還有媽媽的心疼,卻在我和大姐眼裏看來演變成了偏心。
這些小時候的故事我都歷歷在目,小時候我真的就感受到阿嬤的不公平,衹是我不能理解爲什麽。
長大后,聽的故事多了,小時候的疑問都得到了解答。
阿嬤不怎麽會説華語,所以我們婆孫是如何溝通的,我想起就覺得好可愛。
就是乳臭未乾的小屁孩,吃力地説著一點都不標準的福建話還要時不時夾雜著好幾個華文字眼;然後阿嬤也很盡力地説著她曉得的華語,有時聽不懂我們在説什麽,她衹會有兩個反應,要嘛就直接說她聽不懂,然後我們重複,要嘛就再還是聽不懂后,無奈地一笑了之。
我一直忘不了的一個福建名詞是“蜻蜓”,因爲有一次我家有蜻蜓,而且還很活躍地這裏飛那裏飛,導致我很害怕一直喊當時照顧我的阿嬤。阿嬤當然不理解我在害怕什麽,因爲我根本就不知道“蜻蜓”福建話怎麽説啊!我形容了一大堆仍徒勞無功,於是還是嚷嚷鬧鬧硬要阿嬤去看蜻蜓,讓她知道我在害怕什麽。阿嬤看了跟我説沒什麽好怕的,我不碰它它就不碰我,我鎮定下來后第一時間就問阿嬤蜻蜓福建話怎麽説,阿嬤就教了我,從此我銘記于心。
認真算起來,阿嬤這次算是第三次入院,而病情與第二次進院息息相關。
長大后,也因爲婆媳關係沒有好轉,我們跟阿嬤的關係有點疏遠了。一來當然是明白了事理有時候會不喜歡阿嬤的舉動卻也無能爲力,二來是因爲我們長大了不需要阿嬤特地上來城市家裏的照顧。
第二次入院是在一段時間沒與阿嬤聯絡后,爸爸突然接到阿嬤的來電說她不舒服,衹要吃了東西就會腹瀉。
我爸很孝順阿嬤,因爲他是我阿嬤最疼愛的孩子。鄉下人迷信的原因,他們相信孩子是隨便養的,但衹要有孩子生重病,那表示老天爺暗示這個孩子需要特別的關愛,而我爸就是這樣的孩子,所以聼媽媽説,小叔在失望離開家鄉前,曾經對媽媽傾訴過阿嬤對孩子的不公平;而我的雙胞胎老弟的其中一位,也曾經因爲嬰兒時期生病不愈,差點就被送進森林,媽媽對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可以想象到她當時被嚇得不知所措的心情,幸好,媽媽的堅持保住了我老弟沒被送走的命運。
阿嬤也很信任我爸,因爲衹有我爸有意願及能力救阿嬤。
爸爸接到電話,就開始安排載送阿嬤來回醫院檢查、復診,我想阿嬤自己也沒料到,這段進入醫院的時間是由我二姐負責當爸爸的助手,從安排到載送,還有照顧阿嬤,其實二姐盡了很多很多心力。
當時的檢驗發現阿嬤腹部有腫瘤,因爲阿嬤年紀的關係,她不適合動手術,但腫瘤情況依然受控制。
打從那時,我們仿佛領悟了些什麽。
這一年,阿嬤的身體每況愈下,除了嗜睡,聽力、視力也變差了(她從來沒告訴我們但我們都觀察到,阿嬤這一次到我們家,時而聽見時而聽不見,在醫院的時候彩色的照片她卻説沒有顔色),因爲害怕腹瀉、嘔吐,她開始減少進食,就算吃正餐,她也衹是吃了兩三口就不敢再吃,因此原本瘦骨如柴的她,明顯地更消瘦、更憔悴了。
照顧阿嬤需要有很多的耐心,因爲阿嬤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從來都是,而且很執著。
從前阿嬤不要爸爸特地去鄉下把她載上來,竟然一聲不吭地從沙沙蘭(瓜雪一帶)搭巴士上來,然後拎著大小包步行差不多一公里的路來到我家,臉不紅氣不喘,而且等到我們會駕車的時候出門去接她,她還會駡我們爲何大費周章甚至不肯上車,讓我們一個頭兩個大。
因爲鄉下人缺乏保健知識,再加上他人的三言兩語,她抗拒保健品,一直要求醫生也衹相信醫生開的藥,但問題是醫生無從對症下藥。
於是我們衹能盡力半哄半騙地照料她。
這段時間我們一直重複對她説她最疼愛的大姐要結婚了,所以她一定要趕快好起來養好身子坐大位,希望可以激發她的意志力。
這次住院是提早了爸爸安排的計劃。
阿嬤頻吐了好多好多天,卻又不肯看醫生,因爲她已經很膽怯身體檢查的過程,尤其抽血。
就在當晚,我記憶猶新,半夜大姐就在組群裏跟我們說必須立馬送阿嬤去醫院,因爲阿嬤在一個晚上已經吐了四次,而這一次剛好大姐睡在客廳所以聽見阿嬤不對勁,馬上衝進厠所看到阿嬤已經吐出血絲而且身體無力了。我們在外的馬上飛奔回家。
一路上我已經抖得説不出話身體發冷發麻,卻因爲弟弟在身邊,我必須鎮定不要影響弟弟,於是衹能在心中不斷祈禱。
一進家門就看見媽媽大姐在幫阿嬤收拾衣物,也看見阿嬤在交代著一些事物,我的眼淚都快奪眶而出了。我不要看到這樣的場面,這表明了阿嬤做好了心理準備,我不能接受,真的不能,我催眠自己,阿嬤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原本爸爸打算不讓我們跟他去醫院,但是我顧不了爸爸會不會發脾氣,很堅持地跟著去醫院,沒想到爸爸允許了。
當晚,有我、爸爸、大姐、三叔在醫院。當晚醫院很多病人,辦理手續的時候櫃檯小姐就告知我們必須等待至少三個鐘(我們已經登記爲緊急病人),我們也別無選擇。最後決定由我和爸爸留在醫院,然後就開始了輪班照料阿嬤。
當晚帶著阿嬤,她不肯吃不肯喝,更正確的説法是不敢吃不敢喝,我們等待超過三小時,通宵到天亮。
在這裏,我衹能説醫護人員讓我很失望,算了,不想加以説明。
到了抽血的時候,阿嬤害怕得説不出話了,我衹能夠哄著她安撫著她陪著她,我很心疼可是我也不能改變什麽。
當晚我不敢離開病房,視綫也一直不敢離開阿嬤。阿嬤睡得很不好,入眠的時候身體輕微抽蓄發抖著,我就像哄嬰兒入睡般,輕拍著撫摸著阿嬤讓她安定下來。
那一晚之後隔幾天,我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去看醫生醫生還要我拿兩天病假,然後連續三天我被父母禁止去醫院。那幾天對我而言是煎熬,我真的想去看阿嬤陪阿嬤,可是身體就是不爭氣。忘了第幾天,我在醫院陪阿嬤聊了蠻多的,還幫阿嬤按摩雙脚。阿嬤還說她好幾天沒吃到米飯了,所以她要趕快好起來出院就可以吃米飯。看到她逐漸開朗,至少我知道她開始安下心了。
在醫院陪伴阿嬤的時間,我們不斷重複大姐快注冊了,阿嬤一定要配合養好身子喝孫女婿的敬茶。真的,爲此,大姐跟大姐夫提早辦了注冊手續。
幾天下來我沒辦法輪班照顧阿嬤,大姐工作,弟弟期末考,萬萬沒想到,這一次仍是二姐每天來回醫院照料阿嬤,更因此她延期回去新加坡工作。
我說啊,老天可真會安排,幾天下來,阿嬤對二姐的態度改變了。聼二姐說,她在醫院的時候也一直視綫不敢離開阿嬤,看見阿嬤睡覺抽動身子,她也很害怕,她牽著阿嬤的手,阿嬤才睡得安穩。
最終,阿嬤與二姐的隔閡,瓦解了,衹是天意弄人,竟然要在這樣的情況及場合。
阿嬤在醫院的時候,很突然就提起了小叔。
小叔,我知道有這麽一個人存在,因爲印象中在我三四歲的時候,我們曾經在家鄉的皇家山游玩,衆人甚至不相信我一直記得小叔的樣子,更記得他當天穿著的服裝,後來翻查照片爲證。其實我會如此印象深刻,是因爲我記得當時年小的我問了媽媽“這個是誰來的”,因爲小叔長期在柔佛工作,所以初次見面我對他很陌生。
阿嬤提起了小叔,我們的心又開始涼了起來,她從來沒有提起過小叔,卻在這個時刻想要見他。
二姐聽了就想哭,因爲我們很怕,很怕這是阿嬤的最後心願。人家說,老人家會撐到心願了了以後才安心離世。我們很怕,很怕阿嬤見到小叔之後就離開我們。
盡管如此,我們還是聯絡了小叔,而小叔也在翌日就趕到了,在醫院陪阿嬤一整天。姐姐說,原來阿嬤擔心小叔沒有組織家庭老了沒伴,擔心他老了沒人照顧。看,阿嬤就是嘴硬心軟,我們相信這些話她藏在心中很久,這些牽挂她每天都放在心上但從沒說出口。
好不容易我也撐到了星期六到了醫院可是沒辦法上去看阿嬤,這是我一輩子的遺憾。
當天,是阿嬤清醒的最後一天。
當天夜深,留院照顧阿嬤的二姐一直跟我們保持聯絡,她說阿嬤情況惡化。
凌晨時分,她說阿嬤已經不清醒,不認得人,甚至已經需要依靠氧氣罩呼吸。
在家的我很焦急,我相信老爸也是,可是他卻故作鎮定,一直叫我不要緊張。
去醫院的路上,我一直提醒自己不準胡思亂想,阿嬤吉人有天相。
可是我的腦袋一直在想最壞打算,因爲我想到,每次我想的東西都是事與願違,就好像我支持的人每次都贏不了比賽,所以我就要一直想不好的,希望這次也事與願違,所以阿嬤就會好起來。
對,當時的我已經腦袋沒有邏輯這回事,我已經焦急到……連焦慮都變成我的鎮定劑。
果然,走進走廊才看見二姐的時候,我們都哭了出來,我知道二姐承受的痛更多,她是這幾天一直伴隨在阿嬤身邊的人。
我不敢踏入病房。
我拖了幾分鐘,深呼吸走進阿嬤的床位,然後眼淚就止不住了。
通過氧氣罩,阿嬤使力地用口呼吸著。
我才幾天沒見阿嬤,我不願相信這一切變化。
我看到媽媽也落淚了,這一次阿嬤住院,媽媽也是毫不分神地照顧阿嬤,跟阿嬤的關係也好了。阿嬤甚至在入院前還將事情交代給我媽。
弟弟從吉隆坡趕回來,看到阿嬤的狀況,泣不成聲。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弟弟,前一個晚上,他們還用手機跟阿嬤視訊,還聊得很開心。
我看著爸爸的眼睛,我不知道我可以怎樣幫爸爸分擔他的痛。
所以我嘗試冷靜下來,然後跟爸爸和在場的四叔和堂姐安排阿嬤出院回鄉,因爲這幾天阿嬤很努力配合醫生所有的指示,衹爲了要趕快出院回家,而且醫生說,已經沒辦法了。
醫生說明,如果已經到了需要依靠氧氣罩的地步,如果拿開氧氣罩,病人的存活率是最短大約半個小時,生命力強的人或許可以撐到最多大約三個小時。
回鄉的路程大約45分鐘,因此我們需要救護車。這個時候我嘗試保持清醒分擔這份責任,撥電安排私人救護車。
要把阿嬤移到救護車的擔架,爸爸叫我們跟阿嬤說我們要帶她回家了。這時阿嬤給了反應,她向爸爸點頭,果真,阿嬤真的在等我爸,她最信任我爸。
爸爸才語畢,我就大哭了。
我望著阿嬤,卻一句話都説不出來。
我不想説,我不要這樣對阿嬤說,因爲我不要她離開。
最終,我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
救護車上,有我和爸爸同行。
爸爸説他要坐後座,一路上她一直跟阿嬤説話,握著阿嬤。
我在前座,救護車的聲響很大,我卻安靜得出奇,心裏其實早已慌得一團亂,衹能一直祈禱,念佛經,我希望老天聽見我的請求。
路程還有大概10分鐘的時候,後座的護士跟駕駛者説了幾句,内容大約是問還需多久,病人可能需要換氧氣筒之類的,接著他就量阿嬤的心跳血壓之類的。我很怕阿嬤撐不下去,可是這些對話我沒有跟爸爸說,我不要爸爸擔心。
終于,我們到了四叔家,看見姑姑們嬸嬸和堂姐堂弟已經在屋外守候。
堂姐跟堂弟沒想到阿嬤會是這樣的情況,看到阿嬤靠著氧氣罩的時候就哭了。我説不出安慰的話,因爲同樣的話我也安慰不了我自己。
爸爸跟阿嬤說,我們到家了,阿嬤也有點頭反應。
我下車,當著爸爸與救護人員的翻譯,最後決定租氧氣筒給阿嬤。
我一直跟隨救護人員的脚步。大人們也一直跟著我的脚步。
氧氣筒拿進房間的時候,我已經發現不對勁。
沒有阿嬤努力呼吸的聲音,阿嬤沒有再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我看見救護人員放下氧氣筒,開始又量心跳血壓檢查血脈這些動作。
然後救護人員跟另一位同事搖搖頭,要收起氧氣筒。
我不甘願,我始終不相信,沒有親耳證實的事情我不願相信。
我叫住救護人員,問他這是什麽意思,他回答我 “Sorry,
tak sempat”。
我轉過頭,跟我同時到達的大弟已經放聲哭了,堂姐堂弟也是。
我看著大人們等我説明的臉,再望向我爸爸,我跟爸爸說 “沒有了”,自己就控制不了地哭了。
二姐趕到的時候看到我在哭,知道狀況后她就抱著我痛哭。二姐説了一句話“照顧了那麽多天還是沒有用,阿嬤還是走了”,這句話就像針一樣扎進心裏。
小弟在路上爲了不讓他擔心,我沒有告訴他真實狀況,所以當他踏入屋子知道他趕不及見阿嬤最后一面的時候,他直接大哭並不停責備著自己。後來聽媽媽説,小弟在來的路上都是打著雙向燈而且駕駛得前所未有地快速,連媽媽坐在車内都被嚇得説不出話來。
大姐沒有哭,她説“我不可以哭”,她説她有了心理準備。但我看得出,她很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最終,阿嬤還是來不及喝這杯孫女婿茶。
我看見爸爸的眼眶紅了一陣,他沒有説話走出屋外,整理心情吧,然後開始處理身後事。
其實沒有人看見也沒有人發現阿嬤的最後一口氣。
阿嬤連走的那一刻也還倔强著,不要我們爲她擔心。
2016年9月11日中午2時,阿嬤在這一刻去了另一個國度,而翌日是弟弟的生日,身爲姐姐,我們三個對弟弟説了幾句話“加油,你們要堅强”。弟弟回復“謝謝,你們也是”。這一天,我願意相信我的弟弟長大了懂事了。
喪事辦了一個星期,周一和周五是公共假期,而中間三天弟弟都有期末考。原本想要放棄考試的他們,在我們姐妹的勸説下,連續幾天來回往返家鄉及吉隆坡赴考,就如我們所説,盡力就好,至少嘗試了、盡力了,也會知道自己的能耐及程度在哪裏。
我們内孫兩家都很合作,我們珍惜接下來還能夠看見阿嬤的日子。
我一直陪在阿嬤的身邊,透過一層玻璃看阿嬤的臉,我很怕偶然健忘的我會忘記阿嬤的樣子。
很多人說,阿嬤走的的樣子仿佛睡覺睡得很安穩,沒有了在醫院睡覺時的恐慌,睡得很安詳。
很多人說,阿嬤很美。是的,阿嬤從來都是個美人胚子。
阿嬤入住棺木之前,我對她説的最後一句話是“阿嬤,你記得要去找祖先和找阿公團圓”。
這是習俗的其中一個環節,每個内孫都必須跟阿嬤這麽説。
大人叫我們這樣做的時候,除了大姐强忍,每個内孫都在哭,沒人願意接受這個事實,我看著爸爸媽媽,哭了很久才第一個站出來,跟阿嬤説了這些話。我想要阿嬤好好的走。
始終,阿嬤還是沒出院吃到米飯,也沒吃到我爲她進貨的瑪莉餅。
一個星期,平時聽起來過起來多麽漫長,卻在這個星期流逝得好快。
蓋棺木的那一天,大姐終究哭了,我看見她站在大姐夫身邊,眼眶紅了。
是的,再堅强的人,還是難捨,因爲這是愛。
樂隊演奏的歌曲是催淚曲,我根本控制不了眼淚。
但是最後,我們還是平靜地,陪阿嬤走過最後一段路,讓阿嬤入土爲安。
這個九月,發生了很多不好不順心不如意的事情。
但這篇文章,是要來紀念阿嬤最後的生活。
阿嬤的人生,我還沒説完,它可以被寫成一本人生的書,也可以拍成一部人生的片子。
這個星期,來的人形形色色,讓我們看清了是人是鬼僅是一念之差。
人言可畏。
很多時候,小朋友的一個想法,分分鐘都比大人還要成熟純真。
平常被矇蔽的爸爸和四叔,此時也終于看清了人心。
我突然慶幸,阿嬤離開前的這段時間甚至這個星期,看清了許多人的真面目。
這段時間看見阿嬤臉上表現出的心寒,我替她不值,但我相信報應,因果循環。
真心的人,我感恩有你們。
假意的人,我祝你們好運。
我最親愛、敬愛及摯愛的阿嬤,一路好走,安息。
*希望後世人阮擱會凍來乎妳疼
作妳永遠的孫仔 擱叫妳一聲阿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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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gFamily_Loves |
《阿嬤的話》
在細漢的時陣阮阿嬤對我尚好 甲尚好的東西攏會留乎我
伊嘛定定帶我去幼稚園看人在七桃
看人在辦公伙兒 看人在覓相找
伊定定跟阮說 叫阮著要好好仔讀冊
嘸通大漢像恁老爸仔彼呢啊狼狽哦
在彼個時陣 阮攏聽攏嘸
阿嬤 妳到底是在講什麼
大漢了後 才知影阿嬤的話
我會甲永遠永遠放塊心肝底
想到一步一步的過去 定定攏會乎人真難忘
時間一分一秒塊過去 在阮的心內定定攏會想到伊
阿嬤妳今嘛在叨位 阮在叫妳妳甘有聽到
阮的認真甲阮的成功 妳甘有看到
阮在叫妳 妳知影沒
阿嬤妳今嘛過的好麼 甘有人塊甲妳照顧
希望後世人阮擱會凍來乎妳疼
作妳永遠的孫仔 擱叫妳一聲阿嬤